文|点兵堂
1945年3月19日的清晨，日本西南方向，距离海岸线不到一百英里的太平洋海域，人类有史以来空前强大的海军力量——美国第58特遣舰队的一百多艘各式军舰整齐排列在灰黑的水面上，等待出击的命令。海军士兵们开始各就各位，展开一天的工作，他们并不知道，一架日本俯冲轰炸机正在借助云层悄悄地接近，在数分钟之后，舰队中的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将会变成一个充斥着火焰的地狱。
▲下水仪式上的富兰克林号
富兰克林号建造于1942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一年之后，属于新锐的埃塞克斯级航空母舰，满载排水量3万6千吨，可承载90余架战机。
1945年3月，富兰克林号加入到了第58特遣舰队第二分队（TF58.2），参与空袭日本九州海岸的作战行动。在行动期间，富兰克林号上的舰载机袭击了多个位于九州地区的日军机场，有力地支援了冲绳方面的作战行动。除了肩负压制九州地区日军航空兵力量的任务之外，富兰克林号还要时刻确保自身的安全——由于其活动位置距离日本本土非常近，随时都可能会遭到大批日军飞机甚至是自杀式撞击机的围攻。
▲1945年2月，在富兰克林号甲板上待机的舰载机群，由于该舰在靠近日本本土的海域中活动，舰员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提防日军飞机袭击
到3月19日，第58特遣舰队所在海域的天气极其恶劣，视野范围被压缩到只有7英里，这被认为是日军发动奇袭的大好时机。清晨0点到6点，富兰克林号上的雷达多次发现在附近活动的日本飞机的踪迹。在6个小时之内，该舰的警报响起12次之多，迫使船员们一次又一次地冲向战斗岗位、做好战斗准备。最后，富兰克林号上的所有舰员都被舰上的警报器折磨得疲惫不堪。夜幕逐渐消退，敌机最后一次在雷达屏幕上消失的时候，舰长莱斯利·吉赫斯上校决定将战斗警报等级降为三级，命令除了防空炮炮手之外的其他船员前往食堂，准备用餐。
就在此时，临近的汉考克号航空母舰出现骚动，雷达操作员发现了一架“型号不明的飞机”正在快速靠近富兰克林号。该舰试图通过无线电警告富兰克林号航母：“有敌机正在靠近你！”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7点08分，位于富兰克林号1000码外、2000英尺高的云层中，冲出一架日军俯冲轰炸机，朝向航空母舰呼啸而下。有目击者判别这是一架D4Y“彗星”，也有人认定这是一架D3A九九式俯冲轰炸机。不过这并不重要，当富兰克林号舰桥前部的5英寸舰炮打出第一发炮弹的时候，这架日军俯冲轰炸机已经完成俯冲动作，掷出了机上挂载的两枚250公斤炸弹。
富兰克林号中弹！
▲D4Y“彗星”型俯冲轰炸机，极有可能是当天的致命杀手
当天来袭的日军飞行员堪称神乎其技，投下的第一枚炸弹穿过了航母前部飞行甲板、进入机库然后轰然爆炸，导致第二和第三甲板燃起大火。接下来，机库内部存放的弹药被引爆，瞬间损毁了位于附近的战情室。第二颗炸弹则命中了航母的后方，同样穿过了飞行甲板在机库内部爆炸，直接摧毁了该舰的内部以及外部通信系统。猛烈的冲击波和弹片横扫富兰克林号的整个机库，所有人员中只有两人侥幸生还！
转眼之间，接二连三的爆炸激烈地撼动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整艘船都被火光吞噬，浓烟冲天而起。
▲炸弹爆炸所产生的烟云，笼罩着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
▲被炸弹摧毁的富兰克林号战情室
炸弹爆炸时，富兰克林号舰长吉赫斯上校正站在舰桥上，当即被爆炸冲击波掀了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重新爬起来之后，吉赫斯上校立刻开始检查富兰克林号的受损情况：“我发现右舷起火了，于是立刻命令战舰往右转向让左舷迎风，并且减慢到三分之二航速。”吉赫斯上校本想往右转向，驱散前部甲板右侧火点的烟雾，方便损管人员灭火。然而，由于风向改变，后方机库火灾所产生的烟雾开始涌出机库、包围舰桥。没有办法，吉赫斯上校只好命令富兰克林号重新左转，让右舷迎风。直到7点25分，转向动作才基本完成，消防人员开始进入前端机库区域，试图扑灭飞行甲板上的火灾。
▲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的舰长，吉赫斯上校
当吉赫斯还在纠结航向问题的时候，富兰克林号的后机库开始情况吃紧。原来，当天早上，富兰克林号原本计划派出大批飞机攻击本州、神户港等地区，所以该舰后方的起降甲板和机库内部停满了满载燃油弹药、正在预热引擎的舰载机——这正是一触即发的巨型炸弹！
随着大火越烧越旺，这些舰载机像火把一样被一架接着一架地引燃。接下来，情况进一步恶化——由于温度过高，战机上的机枪开始走火射击！站在舰桥上的导航员朱里卡中校回忆说：“甲板上的起火飞机断断续续地传出点50机枪走火的声音，抬头就能看见横飞的曳光弹。”更让人恐惧的是，有十几枚挂载在舰载机上的“小提姆”对地火箭弹也被大火点燃，并且在甲板上四处乱窜！富兰克林号执行官乔·泰勒中校回忆称：“火箭从人们身边近距离擦过的那一瞬间，是人类曾经目睹过的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富兰克林号飞行甲板上燃起的冲天大火
▲一枚被大火点燃，呼啸着插入到舰体内部的小提姆火箭弹
实际上，“最可怕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凶猛的火势远远超出了消防人员的能力，挂载在舰载机上的炸弹无法经受住高温的洗礼，纷纷爆炸！接下来，大火开始向弹药库方向蔓延，存放在富兰克林号弹药库内的弹药也开始陆续殉爆。
爆炸的响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远在第三分队的邦克山号航空母舰之上，TF58指挥官马克·米切尔将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吉赫斯船长下令开动水泵，用海水淹没弹药库，但是由于管路在爆炸中受损，消防系统无法正常运作。结果，在接下来的五个小时大火里，富兰克林号上至少有60枚500磅炸弹以及7到8枚250磅炸弹被先后引爆！作为对比，几个月前，美军依靠命中的17枚航空炸弹和19发鱼雷，击沉日军排水量达7万吨的武藏号战列舰，而富兰克林号的排水量3万6千吨，却接连承受近70枚炸弹的爆炸，其惨烈程度堪称空前绝后！
▲在大火的作用下，挂载在舰载机上的炸弹纷纷爆炸，使得火势逐渐变得不受控制
▲位于富兰克林号舰桥后方的双联装五英寸炮炮塔也遭到大火的波及，熊熊燃烧
▲美军的损伤评估报告，详细描述了富兰克林号遭袭后的惨状
7点30分，分队的指挥官拉尔夫·戴维森来到舰桥上，与吉赫斯舰长讨论情况：“我觉得这船已经没救了，舰长。。。。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弃船，火势明显已经失去控制了。”然而，吉赫斯知道甲板下方的区域内还有大量因为大火受困的舰员。如果在这个时候弃船，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眼看劝不住吉赫斯舰长，戴维森只好撤离富兰克林号，并且通过无线电向特遣舰队指挥官米切尔将军通报了船上的情况，请求一切可能的援助。此时，第二分队的圣达非号巡洋舰在富兰克林号右舷位置上抛来缆绳，在转移舰上的伤员的同时，协助富兰克林号船员扑灭火灾。
▲逼近到富兰克林号右舷协助灭火的圣达非号巡洋舰，可以看见右下角拉起了转移伤员的绳索
在前方损管人员拼命灭火的时候，数百名船员却因为大火的原因被困在航母的后方。这些船员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跳船，要么被火烧死。于是，水手们纷纷跳入大海逃生。记者麦科伊目睹了当时恐怖的一幕：“一名水手不懂得如何游泳，于是他抓住了一条绳子跳入水中，试图以此浮在水面上。但不幸的是，绳子卷住了他的大腿，使得他整个人头朝下倒挂在水面上！最终，这名水手溺毙而亡。在附近驱逐舰上打捞落水者的船员，以及跳下水中逃亡的人，都目睹了这让人胆寒的一幕。”
▲被大火横扫的富兰克林号后方机库，可以看见有部分水手正在跳海逃生
富兰克林号上的情况还在继续恶化。当上层甲板的舰员拼命试图扑灭火灾的时候，下层甲板轮机舱内的舰员依然在坚守自己的岗位，确保舰船的轮机正常运行。然而，到了9点30分，上层甲板肆虐的大火开始蔓延到了锅炉舱的内部。无奈之下，轮机舱内的士兵只好关闭轮机，撤离了轮机舱。随着舰上轮机关闭，富兰克林号的航速开始逐渐下降。最终，该舰于10点15分停在海面上，随波逐流。随后，由于舰上用于灭火的海水不断地在下层舱室积累，富兰克林号开始缓缓右倾，直至右倾13度才稳定下来。
此时，为了安全起见，圣达非号巡洋舰切断了连接两船的缆绳，暂时停止转移伤员的工作。
▲严重侧倾，失去动力无法航行的富兰克林号，其与圣达非号巡洋舰的连接已经被切断，后甲板的大火依然在熊熊燃烧
富兰克林号上，在痛苦中呻吟的伤员看到连接巡洋舰的绳索被砍断，心如刀绞，感觉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不过，一位守护神降临了，这就是舰上的随军牧师约瑟夫·奥康纳。在这场灾难刚刚开始的时候，奥康纳牧师不顾个人安慰，在接连爆炸的航母上四处游走，给躺在地上的伤员和死者做祷告，稳定船员情绪。随后，这位勇敢的神职人员更是召集起一批健全的船员，组织了一支临时的灭火队伍参与灭火工作。他带领着这支队伍冲入如同地狱般的机库内部，手动打开了弹药库的灌水阀门，淹没了将要爆炸的富兰克林号弹药库。
在确保弹药库安全后，奥康纳牧师冲入机库内，指挥灭火工作。在这里，多架飞机已经烧成残骸，而一枚枚航空炸弹的弹体被烧至通红、正在火堆中滚来滚去，一旦爆炸，在场人员必将尸骨无存！奥康纳牧师没有任何犹豫，他找来一根水管，靠近炸弹，不断把水淋在弹体上加以冷却，最终奇迹般地控制住了机库内的局面！
▲富兰克林号上拍摄的照片——奥康纳牧师正在为一名身受重伤的舰员做临终祷告，随后，这位勇敢的牧师带领着一支灭火小队冲进火场，淹没了航母上即将爆炸弹药库！
奥康纳牧师并不是富兰克林号航母上唯一的勇者，一名叫唐纳德·A·加里的海军中尉同样表现神勇。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加里中尉跟另外300名船员被困在一处位于甲板下方的舱室中。此时，船舱内失去照明、火光四起、浓烟涌入、海水开始在脚下漫起，船员们顿时乱成一团，情绪一度失控。加里中尉竭力稳定住同伴们的情绪，声称自己一定能够找到一条逃出险境的道路。
作为富兰克林号的工程师，加里对船上任何一个船舱、任何一条通路都了如指掌。在黑暗中一番摸索之后，他在充满浓烟、火焰，并且被炸至扭曲的船舱内，找到了一条安全的脱困路线。随后，他分三次回到船底的舱室，组织受困人员手牵着手构成一条人链，逐一将整整300人带到安全地带!在带领同伴逃出生天之后，加里组织起一支灭火队伍返回火场，义无反顾地参加舰上的灭火工作。
▲唐纳德·A·加里中尉，其勇敢地将被困火场中的同伴逐一救出，并且参加了重启舰上锅炉的行动
在众多毫无畏惧的舰员拼死抢救之下，富兰克林号上的火势逐渐得到控制。到了中午12点，舰上传出的爆炸声开始减少，情况逐步稳定。为了帮助受损的富兰克林号离开日本近海，米切尔将军派出匹茨堡号重型巡洋舰前来拖带富兰克林号往南航行。除此之外，米切尔还派出了2艘阿拉斯加级大型巡洋舰为富兰克林号提供防空掩护，防止日军飞机再次袭击严重受损的富兰克林号。
12点54分，一架日军D4Y“彗星”俯冲轰炸机来袭，毫无悬念地被编队强大的防空火力击落。14点35分，另外一架日机再次试图袭击富兰克林号，一样无法冲过美军的防空火力网。由于受到舰队的重点保护，很多舰员都对此感到十分安心。朱里卡中校回忆说：“在第二天的黎明，一切都让人感到安心。严重受损的富兰克林号被大批军舰包的严严实实，严密保护起来。”
▲描述阿拉斯加号大型巡洋舰为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提供防空炮火掩护的油画，在大批军舰保护之下，富兰克林号航母得以免遭日军轰炸机的袭击
夜幕来临时，富兰克林号上大部分火灾都已经扑灭，但是在轮机舱附近的火势仍然在燃烧。为了尽快启动轮机、让富兰克林号离开战区，加里中尉再次带领一支小分队，勇敢地冲过火海进入三号锅炉仓。晚上10点30分，损管队成功启动了舰上的锅炉，重新带动舰上的发电机运转。到了第二天中午12点，富兰克林号上有四个锅炉已经恢复运转，自身达到了16节的航速，完全可以自主行驶。于是，负责拖带的匹茨堡号重型巡洋舰切断了与富兰克林号连接的牵引索。现在，受损严重的富兰克林号航母，依靠自身的动力返回后方的乌利西环礁。
▲大火熄灭以后，富兰克林号上一片狼藉
▲穿过巴拿马运河，朝着纽约港进发的富兰克林号
▲抵达纽约的富兰克林号，远处的曼哈顿城区清晰可见
接受简单的抢修之后，富兰克林号继续依靠自身动力，前往夏威夷以及美国本土展开进一步的修复。途中，航空母舰的船员清理了舰上充满尸体的船舱，并且清点了人员伤亡情况。在这场浩劫之中，该舰共有807人在大火中丧生，487人不同程度受伤。整场第二次世界大战，在遭受重创后幸存的美军船只里面，富兰克林号是死伤人数最多的一艘战舰！
为了表彰舰上人员的英勇行为，美军为两位在抢救航母过程中表现杰出的舰员——奥康纳牧师和加里中尉颁发了荣誉勋章。包括舰长吉赫斯上校在内，富兰克林号上共有18人获颁海军十字勋章。另外，有22名舰员获得银星勋章，115人获得铜星勋章，234人获得美国海军的嘉奖信，其数量堪称罕见。
▲正在亲手为加里中尉颁发荣誉勋章的杜鲁门总统
第二次世界大战很快落下帷幕，修复完毕后富兰克林号等到了退役封存的命令。1966年，富兰克林号被出售给波士顿打捞公司，在拆船厂里迎来了自己的终结。除了参与击沉武藏号的战斗，富兰克林号的服役生涯相当短暂，留给世人最宝贵的回忆，便是1945年3月19日那场火焰地狱一般的劫难，以及舰上海军士兵的惨痛的牺牲与无畏的勇气。
▲停泊封存舰只的巴约讷海军补给仓库，图中两艘航母分别为富兰克林号和企业号
